卷一百五十二·兵考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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○兵制
梁太祖开平元年:初,帝在藩镇,用法严,将校有战没者,所部兵悉斩之,谓之拔队斩。士卒失主将者,多亡逸不敢归,帝乃命凡军士皆文其面,以记军号。军士或思乡里逃去,关津辄执之送所属,无不死者,其乡里亦不敢容。由是亡者皆聚山谷为盗,大为州县之患。至是诏赦其罪,自今文面亦听还乡里,盗减什七八。
吴氏《能改斋漫录》曰:“《五代史·刘守光传》,天三年,梁攻沧州,仁恭调其境内凡男子年十五以上,七十以下,皆黥其面,文曰‘定霸都’,士人则文其腕或臂,曰‘一心事主’,得二十万人。”故苏明允《兵制篇》曰:‘屯田府兵,其利既不足以及天下,而后世之君,又不能循而守之,至於五代燕帅刘守光又从而为之黥面涅手,自后遂以为常法,使之不得与齐民齿。’然余按陶岳《五代史补》乃云:‘健儿文面,自梁太祖始。’梁、燕皆同时,则文面不特始於仁恭也。”
致堂胡氏曰:“伊尹曰:‘臣下不匡,其刑墨。’孔氏曰:‘凿其额,以墨涅之。’《吕刑》曰:‘苗民淫为劓耳刂黥。’孔氏曰:‘黥面也。’然则涅其颡者,乃五刑之正,而黥其面者,乃五虐之法也。颡受墨涅,若肤疾然,虽刑而不害;以字文面,则弃人矣。是法也,始於有苗,至刘仁恭、朱全忠加甚。籍民为兵,无罪而黥之,使终身不能去,以自别於平人,非至不仁者,莫忍为也。”后唐庄宗同光二年敕:“随驾收复汴州,并扈从到洛京,南郊立仗都将官员,自检校司空已下,宜并赐‘协谋定乱匡国功臣’,自检校仆射、尚书、常侍至大夫、中丞,宜并赐‘忠勇拱卫功臣’,其初带宪衔,并赐‘忠烈功臣’,已有功臣名者,不在此限,其节级长行军将,并赐‘扈跸功臣。’”(唐元宗平内难,赐卫士葛福顺等为“唐元功臣,”不过十数人。德宗驻跸奉天,赐从军驾立功将校为“奉天定难功臣”。及僖宗、昭宗频年播迁,功臣差多,至是遍及戎卒,非赏典也)。
潞王之初发凤翔也,许军士以入洛人赏钱百缗。至阅实金帛,不过三万两疋,而赏军之费,计用五十万缗。帝怒,三司使王玫请率京城民财以足之。又据屋为率,无问白居及僦者,预借五月僦直。有司百方敛民财,仅得六万。帝怒,下军巡狱,昼夜督责,囚系满狱,贫者至自经、赴井,而军士游市肆皆有骄色,市人聚诟之。是时竭左藏旧物及诸道贡献,乃至太后、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,才及二十万缗。帝患之,李专美曰:“臣窃思自长兴之季,赏赉亟行,卒以自骄。继以山陵及出师,帑藏遂涸,虽有无穷之财,终不能满骄卒之心,故陛下拱手於危困之中而得天下。夫国之存亡,不专系於厚赏,亦在修法度,立纪纲。陛下苟不改覆车之辙,臣恐徒困百姓,存亡未可知也。今财力尽於此矣,宜据所有均给之,何必践初言乎!”帝以为然。壬辰,诏禁军在凤翔归命者,自杨思权、尹晖等各赐二马、一驼、钱七十缗,下至军人钱二十缗,其在京者各十缗。军士无厌,犹怨望,为谣言曰:‘除去菩萨,扶立生铁。’以闵帝仁弱,帝刚严,有悔心故也。
晋初置乡兵,号“天威军”,教习岁余,村民不娴军旅,竟不可用,悉罢之,但令七户输钱十千,其铠仗悉输官,而无赖子弟不复肯复农桑,多聚山林为盗。
及契丹入汴,纵胡骑打草,民不堪命,所在盗起,攻陷州县,长吏不能制。周太祖显德元年,军士有流言,郊赏薄於唐明宗时。帝召诸将至寝殿,让之曰:“朕自即位以来,恶衣菲食,专以赡军为念,府库蓄积,四方贡献,赡军之外,鲜有赢余,汝辈岂不知之?今乃纵凶徒腾口,不顾人主之勤俭,察国之贫乏,又不思已有何功而受赏,惟知怨望,於汝辈安乎!”皆惶恐谢罪,退,索不逞之徒戮之,流言息。世宗即位,既败北汉兵於高平,谋肃军政。初,宿卫之士累朝相承,务求姑息,不欲简阅,恐伤人情,由是羸老者居多,但骄蹇不用命,实不可用,每遇大敌,不走则降,其所以失国多由此。帝因高平之战,始知其弊,谓侍臣曰:“凡兵务精不务多。今以农夫百未能当甲士一,奈何浚民之膏泽,养此无用之物乎!
且健懦不分,众何所劝?”乃命大简诸军,精锐者升之上军,羸者斥去之。又以骁勇之士,多为诸藩镇所蓄,诏募天下壮士,咸遣诣阙,命太祖皇帝选其尤者为殿前诸班;其骑、步诸军,各命将帅选士。由是士卒精强,近代无比,征伐四方,所向皆捷,选练之力也。
宋太祖皇帝建隆元年,诏殿前、侍卫二司,各阅所掌兵,练其骁勇,升为上军,老弱怯懦,置剩圆以处之(剩圆给官符宫观、园苑、寺庙、卢廪之役。咸平五年七月,戎卒有苦寒废支体者,真宗念其劳,不欲遽弃,令隶剩圆,廪给如故,自是率以为例)。止斋陈氏曰:“剩圆之置,不但以仁羸卒,亦以省冗食也。熙宁十年十月,诏诸路州军,以逐州就粮。禁军、厢军,通计十分立一分为额。剩圆立额自此始。
自宣和之难,养兵益众,战功之赏,例加官资,於是退兵重为天下费,盖拣汰起於绍兴七年,率置添差官以处之。自诸司及州军各有圆,参定为节镇一百三十圆,次州军六十五圆,极边节镇二十六圆,次州军十八圆,待阙圆数亦准此(干道二年二月二十五日敕)。而州县之力,困於养退兵矣。”
八月,诏诸州长吏选所部兵送都下,以补禁旅之阙。又选强壮卒定为兵样,分送诸道。其后又以木梃为高下之等,散给诸州军,委长吏、都监等召募教习,俟其精练,即送阙下(京诸司库务皆有役兵,其执杖者即不设等样)。自是师旅皆精锐,禁衡之籍无阙矣。止斋陈氏曰:“世多言国家养兵之费,自艺祖时增置禁军始,考之则不然。
按祥符、天圣编敕诸部郡,自骑射至牢城,凡名额二百二十三,总为本城而已,则天下无禁兵也。所谓禁兵者,皆三司之卒,分屯而更戍,今之屯驻、驻泊之名,而钤辖、都监、监押之官所部领者也。三边之兵,因事宜升为禁军者,则所谓四十四处禁军是已(咸平四年,始升陕西诸州选中‘保捷’。庆历元年秋,河北教阅本城为禁军),是为就粮。自元昊叛而西北有“保毅”;王伦判而东南有‘宣毅’之类,於是列郡稍置禁军。嘉中,诏东南帅司各置‘威果’凡二十五指挥,既云多矣,然亦无过九大郡。熙宁按天下厢军之籍五十万人而亦不足战,於是教阅之法起。其后以厢军团并为额,则今之两浙‘崇节’、福建‘保节’之类是也。教阅之兵,因别为额而隶之将下,则今两浙‘雄节’、福建‘广节’之类是也。五年,始排立在就粮禁军之下。元丰兵令悉以‘雄节’之类升同禁军,由是禁军始遍天下。此不可不辨。”自唐中叶后,营兵在诸镇,每防秋征行,大则节将自往,小则列校董之。禁卫虽设而皆非精练。藩镇强者得以专主判换。河北兵最强,故声教不能及,然屯营之处,颇杂耕战。僖、昭,征讨不息,师人疲苦,多亡命者。梁祖患之,乃令诸军悉《黑詹》面为字以识军号,讫今遵其制。五代以来,境蹙兵少,然习用为常,亦有近藩之地更迭戍守者,然方镇列校,势位差损。周显德后,克淮甸,有东南之漕,京师仓廪稍实,得以聚兵为强之术。太祖、太宗以雄略英武,平一海内,惩累朝藩镇跋扈,尽收兵於京师。於时天下山泽之利,悉入於官,帑庾充刃,得以赡给。而备时使。其边防外,藩镇须兵屯守者,自京而遣,故有驻泊、屯驻之名。其京畿诸州便运路者,则有就粮兵焉,许挈家属以往,及本州兵皆更迭屯驻,代还始复旧所。旧制,除军卫外,诸州兵上从节镇及本军之号,自唐末稍增其美名。国朝初平伪国,合并所得兵,别为军额,其愿归农者解其籍,或给以土田。其后或新经料简,或团并有余,则或特创名,或因旧额增指挥之数而无常焉。凡召募兵者,所在设旗给赏,长吏、都监专视之,遣吏部送阙下,至则军头司覆验等第引对,使坐隶诸军(淳化二年,诏以子弟附兵籍者除去之,愿隶名者阅试而后听。景德三年,又诏有材勇者许隶本军)。其自下军而升入上军者,自上军而入诸班直者,皆临轩亲阅(诸班直新召募者,非材勇超绝,即不预焉,余皆自下选补。大中祥符五年,诏拣阅诸军有方壮而被斥者,委所在告谕,听其自陈)。每上军遣戍,皆本司整比,军头司引对便殿,给以装钱。代还亦入见,犒以饮食,拣拔精锐升补之,或退其疲老者。凡大祀有赏给,每岁寒食、端午、冬至,各有特支(特支有大小之差,亦有非时给者)。戍边每季又加给银鞋,环、庆缘边,艰於爨给者,又有薪水钱;其役兵劳苦者,或季给钱;或川、广而代还者,别给装钱。川、广递补卒,或给时服钱屦。凡出外率有口粮(有折月粮者,有别给者)。
开宝四年,祀南郊,礼毕行赏,上以御马直扈从郊祀,特命增给钱人五千,而川班内殿直不得如例,乃相率击登闻鼓上诉陈乞。上怒曰:“朕所与即为恩泽,安有例哉!”命斩妄诉者四十人,余悉配隶许州“骁捷军”,都校皆决杖降职,遂废其班。
时内臣有李承进者逮事后唐,上问曰:“庄宗以英武定中原,享国不久,何也?”对曰:“庄宗好田猎,惟务姑息,将士每乘舆出,次近郊,禁兵卫卒,必控马首告曰:‘儿郎辈寒冷,望与振救。’庄宗即随所欲以给之。如此非一,失於禁戢,因而兆乱,盖威令不行,赏罚无节矣。”上抚髀叹曰:“二十年夹河战争而得天下,不能用法约束,此辈纵其无厌之求,以兹临御,诚为儿戏。今我抚养士卒,固不吝惜爵赏,但犯吾法无所贷耳。”
太宗选军中勇士,教以剑舞,皆能掷剑凌空,绕身承接,妙捷如神。每契丹使至赐宴,乃出以示之,凡数百辈袒裼鼓噪,挺刃而入,各献其技,霜锋雪锷,飞跃满空,及亲征太原,巡城耀武,必令剑舞前导,观者神耸。至道初,帝因问侍臣河渠转漕以给军食之事,语及屯兵利害。参知政事张洎退而讲求故实,上封奏曰:“国家应图受命,经营鸿业,惩前王之失,审形胜之地,以大梁者八方所凑,为天下之枢,可以阜安兆人,临制四海,故卜京邑而定都焉。昔炎汉开基,高帝云:‘吾以羽檄召天下兵未有至者。’又孝武云:‘吾初即位,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。’即知兵甲在外郊也。唯有南、北军、期门郎、羽林孤儿以备天子扈从藩卫之用。唐承隋制,置十二卫府兵,皆农夫也。及罢府兵,始置神武、神策为禁军,不过三数万人,亦以备天子扈从藩卫而已。及禄山犯阙,朝廷驱市人接战。德宗蒙尘,扈驾者四百余骑,兵甲散在郡国,军额存而可举者,除河朔三镇外,太原、青杜各十万人,宁、宣武各六万人,潞、徐、荆、扬各五万人,襄、宣、寿、镇、海各二万余人,观察、团练据要害之地者,亦不下万人。今天下甲卒数十万众,战马数十万匹,萃在京师、本固兵︹,邦国之利也。”上览而嘉之。真宗咸平四年,开封府言:“龙武军卒亡命捕获,法当决徒。”帝以是军无俸,而同禁军例科罪太重,令改从轻法。其后又诏禁军非征行而因役亡者,止决杖流配(时宁朔军充役太庙而亡,法官议当斩,诏从流配)。
景德元年班临军赏罚之令,遣中使赍御剑赴北面,以肃军令。
北面诸路驻泊兵马使臣等:临阵能率先用命杀贼者,与贼斗战生擒获贼者,临阵擒获贼首领者,使斫营寨能惊贼令扰乱及擒获人畜者,诸偏裨下军士与戎人斗能用命策应杀退贼者,戎人为诱兵翼张受命掩击能破走之者,贼游骑往来或近大军受命掩袭而能擒杀者,用命深入被伤者,临阵用命入贼斩刺其首领分散其旗鼓者,并赏之,其擒贼首领有酋渠并得旗鼓者加等焉。如贼已败走,所夺车帐、人畜、财物并给与之。若克日会战不齐者,夜喧众者,不俟贼稍前而乱射者,阵成列而监军诸校使臣擅简一卒一骑者,后马有犯者,下行阵大寨不齐者,旗枪交错队伍者,贼至可出军而不出者,战斗而观望不救者,兵器不修至临阵不堪施用者,巧诈以避征役者,临阵先退者,贪争赀畜而不赴杀贼,遣入贼境而规避,既复命,言不以实者,为斥候而不觉贼来者,临阵不射贼及弃其余箭者,遗失铠甲兵器者,贼弃仗降而辄杀者,分布军号及传令不慎密而漏泄者,受命逐贼至某处辄过者,部署下牙队军校、左右指使使臣、忠佐及从人使臣,军校下押前队圆寮、军头、十将并从人,临阵辄离左右不受节度者,并斩。凡军中皆计斩级行赏,其后颇有枭路人首以希赏者,真宗闻而诏戒之。又令缘边凡获蕃寇,皆须辨问得实,当行杀戮者许给赏。如其非理,即以军法论。
二年春,以契丹通好,边鄙无事,释河北诸州强壮悉归,会合镇、定两路部署为一,省河北防城镇兵十之五,缘边三之一。
《两朝国史志》:太祖、太宗平一海内,惩累朝藩镇跋扈,尽收天下劲兵,列营京畿,以备藩卫,其分营於外者日“就粮”。就粮者,本京师兵而便廪食於外,故听其家往;其边防要郡须兵屯守,即遣自京师诸镇之兵,亦皆戍更。真宗、仁宗、英宗嗣守其法,益以完密。於时天下山泽之利,悉入县官,以资廪赐;将帅之臣,入奉朝请,以备指踪。犷悍之民,收隶尺籍,以给守卫。兵无常帅,师无常师,内外相维,上下相制,等级相轧,虽有暴戾姿睢,无所厝於其,是以天下晏然,逾百年而无犬吠之惊,此制兵得其道也。制兵之额有四:曰禁兵,曰厢兵,曰乡兵,曰藩兵。分隶殿前、侍卫总管司,而籍藏枢密院,凡召募、廪给、训练、屯戍、拣选补之政,皆枢密院掌之。禁兵者,天子卫兵也,总於殿前、侍卫二司,其尤亲近扈从者号班直。余自“龙卫”而下,皆番戍诸路,有事即以征讨。自景德后,兵不复试。厢兵者,诸州之镇兵也。太祖鉴唐末方镇跋扈,诏选州兵壮勇者悉部送京师,以备禁卫,余留本城。本城虽或戍更,然罕教阅,类多给役而已。乡兵者,选自户籍,或土民应募,所在团结训练,以为防守之兵也。国朝已来,河北、河东有“神锐”、“忠勇”、“强壮”,河北有“忠顺”、“强人”,陕西有“保毅”、“寨户”、“强人”、“强人弓手”,河东、陕西有“弓箭手”,河北、河东、陕西有“义勇”,麟州有“义军”,川峡有“土丁”、“壮丁”,荆湖南、北有“弩手”、“土丁”,广南东、西有“枪手”、“土丁”,邕州有“溪峒壮丁(其本末各见《郡国兵门》)”蕃兵者,塞下内属诸部落,团结以为藩篱之兵也。西北边羌戎,种落不相统一,保寨者谓之“熟户”,余谓之“生户”。陕西则秦、凤、泾、原、环、庆、、延,河东则石、隰、、府,其大首领为都军主,百帐已上为军主,其次为副军主。又有以功次补者,其官职俸给有差(其兵数本末,见《郡国兵门》)。召募之制,起於府卫之废,盖籍天下良民以讨有罪,三代之兵与府卫是也。收天下犷悍之兵,以卫良民,今召募之兵是也。唐末士卒疲於征役,多亡命者,梁祖令诸军悉《黑詹》面为字,以识军号,是为长征之兵。初募时,先度人材,次阅走跃,试瞻视,然后为《黑詹》面,赐以缗钱衣屦而隶诸军。自国初以来,其取非一途,或土人就在所团立,或取营伍子弟听从本军,或乘岁凶募饥民补本城,或以有罪配隶给役,是以天下失职、犷悍之徒,悉收籍之。伉健者迁禁卫,短弱者为厢军,制以队伍,束以法令,帖帖不敢出绳墨,平居食俸廪,养妻子,备征防之用,一有警急,勇者力战斗,弱者给漕挽,则向之天下失职犷悍之徒,今为良民之卫矣。廪给之制,总内外厢、禁诸军且百万,言国费最钜者宜无出此。虽然,古者寓兵於民,民既出常赋,有事复裹粮而为兵,后世兵农分,常赋之外,山泽关市之利,悉以养兵。然有警则以素所养者捍之,民晏然无预征役也。唐之时兵分,藩镇得专租税,天子禁卫之兵,中外不过十余万人。国朝收天下甲卒数十万,悉萃京师。京师八方所凑,水陆四达,岁漕江、淮粟六百万石,而缣帛、货泉、齿革、百物之委,不可胜纪,是以军储饶羡。初,太仓才支三二岁,承平既久,常余数年之食,以此临制四方,犹臂指之运也。世之议者不达,乃谓竭民赋租以养不战之卒,糜国币廪以优坐食之校,是岂知祖宗所以扰役强悍、销弥争乱之深意哉!屯戍之制,凡遣上军,军头司引对,赐以装钱;代还亦入见,犒以饮食,简拔精锐,退其癃老。至於诸州禁、厢兵,亦皆戍更。隶州者曰“屯驻”,隶总管曰“驻泊”。拣选之制,有自厢军升禁军,禁军升上军,上军升班直。升上军及班直者,皆临轩亲阅,自非材勇绝群,不以应召募,余皆自下选补云。
仁宗时,元昊反,西边用师,多募禁军。吏以所募多寡为赏罚格,诸军子弟悉听隶籍,禁军额员多选本城补填,故庆历中内外禁、厢军总一百二十五万,视祖宗时为最多。及西师罢,天下患兵冗,帑庾不能给,枢密使庞籍奏:“世养兵务多而不精,请与中书议拣汰之法。”从之,省兵数万人。
石林叶氏《燕语》:“元昊初,臣庞颖公自延州入为枢密副使,首言关中苦饣鬼饷,请徙沿边兵就食内地。议者争言不可,以为虏初伏,情伪难测,未可遽弛备。独公知元昊已困,必不能遽败盟,卒徒二十万人。后为枢密使,复言天下兵太冗,多不可用,请汰其罢老者。时论纷然,尤以为必生变,仁宗以为疑。公曰:“倘有一夫之呼,臣请以百口当之。”帝从其言,遂汰八万人。
嘉二年,复定招军等杖。自上四军至“武肃”、“忠靖”皆五尺已上。差以寸坊而视其奉钱之数。奉钱一千者以五尺八寸、七寸三分、七寸为三等,奉钱七百者降杀有差。唯“武严”、御营喝探以艺精者充,诸军执杖者不设等杖。其支军食,粮料院先进样,三司定仓敖界分,而以年月次之。国初,诸庾分给诸营,营在国城西,多给粮於城东,若南北亦然。相距有四十里者,盖恐士卒习堕,使知负担之勤。久之,有司乃取受输年月界分,以军次高下给之。凡三岁大祀,有赐赉,有优赐。每岁寒食、端午、冬至有特支,特支有大小之差。亦有非时给者。
戍边,季加给银、鞋。、宁、环、庆缘边艰於爨汲者,两月则给薪水钱,苦寒或赐絮襦。役兵劳苦,季给钱。戍岭南者,增月奉。自川、广戍还者,别予装钱。川、广递补卒或给时服、钱、屦。屯兵州军,官赐钱宴犒将校,谓之旬设,旧止待屯泊禁军,其后及於本城。天圣七年,法自裁定诸军衣装,骑兵春、冬衣各七事,步兵春衣七事,冬衣六事,质卖者重之法。
三司使程琳上疏,论:“兵在精不在众。河北、陕西军储数匮,而招募不已,且住营一兵之费,可给屯驻三兵,昔养万兵者今三万兵。矣河北岁费刍粮千二十万,其赋入支十之三;陕西岁费千五百万,其赋入支十之五。自余悉仰给京师。自咸平逮今,二边所增马步军指挥百六十。计骑兵一指挥所给,岁约费缗钱四万三千,步兵所给,岁约费缗钱三万二千,他给赐不预。合新旧兵所费,不啻千万缗。天地生财有限,而用无纪极,此国用所以日屈也。今同、华沿河州军,积粟至於红腐而不用;沿边入中粟,价常踊贵而未尝足。诚愿罢河北、陕西募往营兵,勿复增置,遇阙即选厢军精锐者补之,仍渐徙营内郡,以便粮饷。无事时番戍于边,缓急即调发使近。严戒封疆之臣,毋得侵轶生事,以觊恩赏,违令者重之法。如此,则疆场无事,而国用有余矣。”帝嘉纳之。嘉七年,宰相韩琦上言:“祖宗时以兵定天下,凡有征伐则募置,事已则省并,故兵日精而用不广。今二虏虽号通好,而西北屯边之兵,常若待敌之至,故竭天下之力而不能给。不於此时先虑而速救之,一旦边陲用兵,水旱相继,骇而图之,不可及也。又三路就粮之兵,虽勇劲服习,然边储贵踊,常苦难赡。若其数过多,复有尾大不掉之患。京师之兵虽杂且少精,然漕於东南,广而易供设,其数多,乃得强弱枝之势也。祖宗时,就粮之兵不甚多,边陲有事,则以京师兵益之,其虑也深,而其费也鲜。愿诏枢密院同三司量河北、陕西、河东及三司榷货务岁入金帛之数,约可赡京师及三路兵马几何,然后以可赡之数立为定额。
额足罢募,阙即增补。额外数已尽而营数畸零,则省并之。既见定额,则可以定某路马步一营以若干人为额。仍请开宝、至道、天禧、庆历中外兵马之数。盖开宝、至道之兵,太祖、太宗以之定天下服四夷也。天禧之兵,真宗所以守成备豫也。庆历之兵,乃西师后增置之数也。以祖宗所养之兵,视今数之多少,则精冗易判,裁制无疑矣。”於是诏中书、枢密院同议。枢密院掇祖宗已来兵数以闻。
盖开宝之籍,总三十七万八千,而禁军马步十九万三千;至道之籍,总六十六万六千,而禁军马步三十五万八千;天禧之籍,总九十一万二千,而禁军马步四十三万二千;庆历之籍,总一百二十五万九千,而禁军马步八十二万六千。视前募兵浸多,自是稍加裁制,以为定额。
琦尝从容议及养兵事,慨然曰:“养兵虽非古,然积习之久,势不可废,又自有利处。昔者发百姓戍边者无虚岁,父子、兄弟、尝有生离死别之苦。议者但云不如汉、唐调兵於民,独不见杜甫《石壕吏》一诗乎?调兵於民,其弊如此,后世既取强健无赖者养以为兵,兵行,虽民税敛良厚,而终身保骨肉相聚之乐,此岂小事?又其习练战阵,而豪勇可使,安得与农夫同日道也?”
知谏院范镇言:“河北连岁招兵未已,皆是坊市无赖子弟及陇亩力田之人,谓为军营子弟,求刺为军。况今田甚旷,民甚稀,赋敛甚重,国用甚不足者,正由兵多故也。议者必曰,以为契丹备也。且契丹五十年不敢南入为寇者,金缯之利厚也。就使弃利为害,则大河以北,妇人女子皆是乘城之人,其城市无赖、陇亩力田者,又将焉用而预蓄养之以困民?况契丹贪利而不敢动?夫收兵於民则民稀,民稀则田旷,田旷赋役重,赋役重则民心离。寓兵於民则民稠,民稠则田辟,田辟则赋役轻,赋役轻则民心固。与其离民之心以备契丹,契丹未至而民力先已匮,孰若固民之心以备契丹,虽至而民力有余,国用有备,其利害若视白黑,若数一二。而今以为难者,臣所以深惑也。昔汉武以兵困天下者,用兵以征匈奴,空漠北,得所欲也。陛下以兵困天下者,不用兵养兵以至是也,非以快所欲也。
何苦而为是乎?五口之家尚知量入以为出,况天下大计,其可以不校出入乎?其可以无经乎?请下臣章中书、枢密院大臣看详。若陛下诚能罢今招兵,敕大臣使具太祖、太宗、真宗每朝赋入若干,兵若干,官若干,陛下天圣中赋入若干,兵若干,官若干,约今赋入之数与兵数、官数,约取中道,立为经制,以赋入之数十分为率,以七分养兵、官,给郊庙宫省诸费,三分以备水旱缓急非常,为之十年,仅可以言治。古者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,无六年之蓄曰急,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。今自京师至天下州郡,大率无储蓄、边城甚者或无三数月之备,不幸有连年水旱,将何以养此兵乎?此兵不足以养,则其忧不在契丹也。”
欧阳修时论《原弊》曰:‘国家自景德罢兵,三十三岁矣。兵尝经用者,老死几尽,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。生於无事而饱於衣食也,其势不得不骄惰。今卫士入宿,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;禁兵给粮,不自荷而雇人荷之。其骄如此,况肯冒辛苦以战斗乎?前日西边之吏,如高化军、齐宗举两用兵而辄败,此其郊也。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战斗虽耗农民为之可也。柰何有为兵之虚名,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?古之凡民长大壮健者皆在南亩,农隙则教之以战,今乃大异,一遇凶岁,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,而试其壮健者招之去为禁兵,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,籍之以为厢兵(一作军)。吏招人多者有赏,而民方穷时争投之,故一经凶荒,则所留在南亩者,惟老弱也。而吏方曰不收为兵,则恐为盗。
噫!苟知一时之不为盗,而不知终身骄惰而窃食也。古之长大壮健者任耕,而老弱者游惰。今之长大壮健者游惰,而老弱者留耕也。何相反之甚邪?然民尽力乎南亩者,或不免乎狗彘之食,而一去为增兵,则终身安佚而享丰腴,则南亩之民不得不日减也。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。”又《本论》曰:“古之善用兵者,可使之赴水火。今厢、禁之军,有司不敢役,必不得已而暂用之,则谓之借倩。彼兵相谓,亦曰官倩我,而官之文符亦曰倩。夫赏者所以守劳也,今以大礼之故,不劳之赏,三年而一遍,所费八九十万。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,兵之得赏不以无功知愧,乃称多量少,比好嫌恶,小不如意,则持挺而呼,持梃欲击天子之命吏。无事之时犹若此,以此知兵骄也。兵之敢骄者,以用之不得其术,而法制不立也。前日五代之乱,可谓极矣。五十三年之,易五姓十三君,而亡国被杀者八,长者不过十余岁,甚者三四岁而亡,其主岂皆愚邪?其心岂乐祸乱而不欲为久安之计乎?顾其力不能者,时也。当时东有汾、晋,西有岐、蜀,北有强胡,南有江、淮、闽、广、吴、越、荆、潭,天下分为十三四,四面环之,以至加之中国,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,其君天下者,类皆为国日浅,威德未洽,强君武主,力而为之,仅以自守,不幸孱子弱孙,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,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,犹恐不为用,尚何敢制?天下之势,方若敝庐,补其奥则隅坏,整其桷则栋倾,支撑扶持,苟存而已,尚何暇法象规矩而为制度乎?今宋之为宋,八十年矣,外平僭乱,无抗敌之国;内削方镇,无强叛之臣。天下为一,海内晏然,为国不为不久,天下不为不广也。然而兵不足以威於外而敢骄於内,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,一切苟且,不异五代之时,此甚可叹也。”
苏轼应诏《策别》,其一曰定军制。自三代之衰,井田废,兵农异处,兵不得休而为民,民不得息肩而无事於兵者十有余年,而未有如今日之极者也。三代之制,不可复追矣。至於汉、唐,犹有可得而言者。夫兵无事而食,则不可使聚,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,此二者相胜而不可并行,其势然也。今夫有百顷之田,则足以牧马千驷,而不知费聚千驷之马,而输百顷之刍,则其费百倍,此易晓也。
昔汉之制,有践更之卒,而无营田之兵,虽皆出於农夫,而方其为兵也,不知农夫之事。是故郡县无常屯之兵,而京师亦不过有南北军、期门、羽林而已。边境有事,诸侯有变,皆以虎符调发军国之兵。至於事已而兵休,则涣然各复其故,是以其兵虽不离农,而天下不至於弊者,未尝聚也。唐有天下,置十六卫府兵,天下之府八百余所,而屯於关中者至有五百,然皆无事则力耕而积,不惟以自赡养,而又足以广县官之储,是以兵虽聚於京师,而天下亦不至於弊者,未尝无事而食也。今天下之兵,不耕而聚於畿辅者以数十万计,皆仰给於县官,有汉、唐之患而无汉、唐之利,择其偏而兼用之,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。天下之财,近自淮甸,而远至於吴、楚,凡舟车所至,人力所及,莫不尽取以归於京师。晏然无事,而赋敛之厚,至於不可复加,而三司之用,犹苦其不给,其弊皆起於不耕之兵聚於内,而食四方之贡赋。非特如此而已,又有循环往来屯戍於郡县者。
昔建国之初,所在分裂,拥兵而不服。太祖、太宗,躬擐甲胄,力战而取之,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,然其故基余孽犹有存者,上之人见天下之难合而恐其复发也,於是出禁兵以戍之。大自藩府,而小至於县镇,往往皆有京师之兵。由此观之,则是天下之地,一尺一寸,皆天子自为守也。而可以长久而不变乎?费莫大於养兵,养兵之费莫大於征行。今出禁兵而戍郡县,远者或数千里,其月廪岁给之外,又日供其刍粮,三岁而一迁,往者纷纷,来者累累,虽不过数百为辈,而要其归,无以异於数十万之兵,三岁而一出征也。农夫之力安得不竭?饣鬼运之卒安得不疲?且今天下未尝有战斗之事,武夫悍卒非有劳代可以邀其上之人,然皆不得为休息闲居无用之兵者,其意以为为天子出戍也。是故美衣丰食,开府库,辇金帛,若有所负,一逆其意,则欲群起而噪呼。此何为者也?天下一家且数千百年矣,民之戴君,至於海隅,无以异於畿甸,亦不必举疑四方之兵而专信禁兵也。曩者蜀之有均贼,近岁贝州之乱,未必非禁兵致之。臣愚以为郡县之士兵,可以渐训而阴夺其权,则禁兵可以渐省而无用,天下武健岂有常所哉?山川之所习,风气之所咻,四方之民一也。昔者战国常用之矣,蜀人之怯懦,吴人之短小,皆尝以抗衡於上国,夫安得禁兵而用之?今之土兵所以钝弊劣弱而不振者,彼见郡县皆有禁兵而待之异等,是以自弃於贱隶役夫之,而将吏亦莫训也。苟禁兵渐省,而以其资粮益优郡县之土兵,则彼固以欢欣踊跃出於意外,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,又何遽不如禁兵邪!夫土兵日以多,禁兵日以少,天子扈从、捍城之外,无所复用。如此,则内无屯聚仰给之费,而外无迁徙供亿之劳,费之省者,又已过半矣。”
其二曰练军实。三代之兵,不待择而精,其故何也?出兵於农,有常数而无常人。国有事要,以一家而备一正卒,如斯而已矣。是故老者得以养,疾病者得以为闲,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壮子弟,故其无事而田猎,则未尝发老弱之民;师行而饣鬼粮,则未尝食无用之卒。使之足轻险阻而手易器械,聪明足以赴旗鼓之节,强锐足以犯死伤之地,干城之众,而人人足以自捍,故杀人少而成功多,费用省而兵卒强。盖春秋之时,诸侯相并,天下百战,其经传所见谓之败绩者,如城濮、鄢陵之役,皆不过犯其偏师,而猎其游卒,敛兵而退,未有僵尸百万,流血江河,如后世之战者。何也?民各推其家之壮者以为兵,则其势不可得而多杀也。及至后世,兵民既分,兵不得复而为民,於是始有老弱之卒。夫既已募民而为兵,其妻子屋庐既已於营伍之中,其姓名既已书於官府之籍,行不得为商,居不得为农而仰食於官,至於衰老而无归,则其道诚不可以弃去。是故无用之卒,虽薄其资粮而皆廪之终身。凡民之生,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,不过四十余年之,勇锐强力之气,足以犯坚冒刃者,不过二十余年。今廪之终身,则是一卒凡二十年无用而食於官也。自此而推之,养兵十万,则是五万人可去也;屯兵十年,则是五年为无益之费也。民者天下之本,而财者民之所以生也。有兵而不可使战,是谓弃财;不可使战而驱之战,是谓弃民。臣观秦汉之后,天下何其残败之多邪!其弊皆起於分民而为兵,兵不得休,使老弱不堪之卒,拱手而就戮。故有以百万之众,而见屠於数千之兵者;有良将善用,不过为饵,委之啖贼。嗟夫!三代之衰,民之无罪而死者,其不可胜数矣。今天下募兵至多,往者陕西之役,举籍平民以为兵,加以明道、宝元之,天下旱蝗,次及近岁青、齐之饥,与河、朔之水灾,民急而为兵者日益众。举籍而按之,近世以来,募兵之多无如今日者,然皆老弱不教,不能当古之十五,而衣食之费,百倍於古,此甚非所以长久而不变者也。凡民之为兵者,其类多非良民。方其少壮之时,博奕饮酒,不安於家,而后能捐其身,至其少衰而气沮,盖亦有悔而不复者矣。臣以谓五十以上愿复而为民者,宜听。自今以往,民之愿为兵者,皆三十以下则收,限以十年而除其籍。民三十而为兵,十年而复归,其精力思虑,犹可以养生送死,为终身之计。其应募之日,心知其不出十年而为十年之计,则除其籍而不怨。以无用之兵终身坐食之费而为重募,则应者必众。如此,县官常无老弱之兵,而民之不任战者,不至於无罪而死。彼皆知其不过十年而复为平民,则自爱其身而重犯法,不至於叫呼无赖,以自弃於凶人。今夫天下之患,在於民不知兵。故兵常骄悍而民常怯,盗贼攻之而不能御,戎狄掠之而不能抗。今使民得更代而为兵,兵得复还而为民,则天下之知兵者众,而盗贼戎狄将有所忌。然独有言者,将以为十年而代,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,则缓急有所不济。夫所谓十年而代者,岂举军而并去之?有始至者,有既久者,有将去者,有当代者,新故杂居而教之,则缓急可以无忧矣。”
英宗治平初,兵一百一十六万二千,而禁军马步六十六万三千。
治平元年,宰相韩琦上言:“古者籍民为兵,故其数虽多而赡至薄。唐置府兵最近古。天宝以后,废不能复。今之‘义勇’,河北几十五万,河东几八万。
勇悍纯实,生於天性。而有物力资产、父母妻子之所系,若稍加简练,与唐府兵何异?陕西尝剌弓手为‘保捷’,其后拣放,所存无几。且河北、河东、陕西三路,皆控西北,事当一体。请於陕西亦点‘义勇’,止涅手背,一时不能无小扰,而终成长利。”乃遣官陕西路籍‘义勇’,得十三万八千四百六十五人。
知谏院司马光上言:“昔康定、庆历之,朝廷以元昊犯边,官军不利,已曾籍陕西之民以为乡弓手。始者明出敕榜云:‘但欲使之守护乡里,必不刺充正军,屯戍边境。’榜犹未收,而朝廷尽刺充‘保捷’指挥,令於边州屯戍。当是之时,臣丁忧在陕,备见其事。民皆生长太平,不识金革,一旦调发为兵,自陕以西,闾阎之,如人人有丧,户户被掠,号器之声,弥天互野,天地为之惨凄,日月为之无色,往往逃避於外,官中絷其父母妻子,急加追捕,鬻卖田园,以充购赏。暨刺面之后,兵员教头,利其家富,百端诛剥,衣粮不足以自赡,须至取於私家。或屯戍在边,则更须千里供送,祖、父财产,日销月铄,以至於尽。况其平生所习者,则惟桑麻耒耜。至於甲胄弩槊,虽日加教阅,不免生疏。而又资性戆愚,加之畏懦,临敌之际,得便即思退走,不惟自丧其身,兼更拽动大阵。自后官中知其无用,遂大加沙汰,给与公凭,放令逐便。而惰游已久,不复肯服稼穑之劳,兼田产已空,无所复归,皆流落冻馁,不知所在。长老至今言之,犹长叹出涕。其为失策,较然可知。足以为后来之戒,而不足以为法也。”
又言:“祖宗平诸镇,一天下,岂尝有义勇哉?自赵元昊反,诸将覆师者相继,终不能出一旅之众,涉区脱之地,以讨其罪,不免为姑息之计。当是时,三路乡兵数十万,何尝得一人之力乎!议者必曰:“河北、河东,不用衣廪,得胜兵数十万,阅教精熟,皆可以战。”又:“兵出民间,合於古制。”臣谓不然。彼数十万者,虚数也;阅教精熟者,外貌也;兵出民者,多与古同,而实异也。
盖州县承朝廷之意,止求数多。阅教之日,观者但见其旗号鲜明,钲鼓备具,行列有序,进退应节,即叹美以为真可以战。殊不知彼犹聚戏,若闻寇敌则瓦解星散,不知所之矣。古者兵出民,民耕桑之所得,皆以衣食其家,故处则富足,出则精锐。今既赋敛农民之粟帛以赡正军,又籍农民之身以为兵,是一家独任二家之事也。如此,则民之财力安得不屈?臣愚,以为河北、河东已刺之民,犹当放遣,况陕西未刺之民乎?”
又言:“臣比日以来,熟思其事,诚於民有世世之害,於国无分毫之利。何谓於民有世世之害?臣窃见河北、陕西、河东,自景以前,本无义勇,凡州县诸般色役,并是上等,有物力人户支当。其乡村下等人户,除二税之外,更无大段差徭。自非大饥之岁,则温衣饱食,父子兄弟,熙熙相乐。自宝元、庆历之,将陕西一路弓手,尽刺充“保捷”正军,自此骚然愁苦矣。其河北、河东之民,比於陕西路,虽免离家去乡戍边死敌之患,然一刺手背之后,或遇水旱凶荒,欲分房逐熟,或典卖尽田产,欲浮游作客,皆虑官中非时点集,不敢东西。又差点之际,州县之吏,宁无乞觅?教阅之时,军员教头,宁无敛掠?是以常时色役之外,添此一种科徭(云云)。且今日既籍之后,州县义勇,皆有常数,每有逃亡病死,州县必随而补之。然义勇之身,既羁縻以至老死,而子孙若有壮丁,又不免刺为‘义勇’,是使陕西之民,子子孙孙,常有三分之一为兵,故臣曰於民有世世之害也。何谓於国无分毫之利者?曰,古之兵皆出民,岂民兵可用於古而不用於今乎?臣对曰:三代之时,用井田之法,以出士卒车马,居则为比、闾、族、党、州、乡,行则为伍、两、卒、旅、师、军。为之长者,皆乡士大夫也。
唐初府兵各有营府,有将军、郎将、折冲、果毅,以相统摄。是以令下之日,数万之众,可以立具,无敢逃亡避匿者,以其纪纲素备故也。今乡兵则不然。虽有军员节级之名,皆其乡党、族姻,平居相与拍肩、把袂、饮博、斗殴之人。非如正军有阶级上下之严也。若安宁无事之时,州县聚集教阅,则亦有行阵旗鼓,开弓广弩,坐作叫噪,真如可以战敌者,设若闻胡寇大入,边兵已败,边城不守,则莫不望风声奔波迸散,其军员节级,将鸟伏鼠窜,自救之不暇,岂有一人能为县官率士卒以待寇乎!臣故曰於国无分毫之利也。”
韩魏公建议於陕西刺“义勇”,凡三丁刺一,每人支买弓箭钱三贯,深山穷谷无得脱者,人情惊挠,而兵纪律疏略,终不可用,徒费官钱不赀,无一人敢言其非者。司马光时为谏官,极言不便,持子至中书。魏公曰:“兵贵先声后实,今谅祚方桀骜,使闻陕西骤益二十万兵,岂不震忄?”光曰:“兵之贵先声,为无其实也,独可以欺人於一日之耳,少缓则敌知其情,不可复用矣。今吾虽益二十万兵,然实不可用过十日,西人知其详,不复惧矣。”魏公不能答,复曰:
“君但见庆历陕西乡兵初刺手背,后皆刺面充正兵,忧今复尔耳。今已降敕榜与民约,永不充军戍边矣。”光曰:“朝廷屡失信,民皆忧此事未敢以敕榜为信,虽光亦未免疑也。”魏公曰:“吾在此,君无忧此语之不信。”光曰:“光不敢奉信。非独不敢,恐相公亦不能自信耳。”魏公怒曰:“君何相轻甚邪!”光曰:“相公长在此坐,可也。万一均逸偃藩,他人在此,因相公见成之兵,遣以运粮戍边,反掌耳。”魏公竟不为止。其后不十年,义勇运粮沿边,率以为常,如光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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